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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5章 抗旨不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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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嬪在慈寧宮前由步輦而下,經過那株專在盛夏落葉的梧桐樹時,站著旁若無人的發一陣呆。

很多年前她第一次來慈寧宮,是因為紀太後的詔見,那時她還不知道因為一次詔見命運將會改變。她是紀太後親自擇選入宮,或者成為先帝的嬪妃,或者賜配皇子,總之,屈為姬妾的命運是成註定了。

她的本家是官宦世族,身為嫡女她從未想過屈為姬妾,事實上她在受詔之前已經定了親事,不過因為她的祖父頂撞當時的司禮監宦臣,已被下獄,父親也因此受累遭遇貶斥,男方為防牽連,忙不疊的悔婚。

和嬪記得自己當時滿腹的怨恨,卻顧不上怨恨悔婚的人家,她怨恨的是先帝光宗,怨恨光宗寵信奸宦錯處忠良,她的祖父為民請命卻落得下獄受懲,要不是朝堂之上還有趙太師、袁閣老替祖父求情,或許她的父祖她的家族還會遭受到族誅的重懲。

也是盛夏的季節,那時這棵梧桐樹下,就是厚厚一層枯葉了。

她以為紀太後詔她入宮是為訓誡,但沒想到紀太後十分的和顏悅色。

後來她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險惡,因為奸宦的建言,紀太後竟然認同將她納入采選範圍,她極大可能成為光宗帝的後宮。

寧死也不能委身仇敵。

得知“判決”後,和嬪已經懷有死志,但她到底是不甘心的,不甘心的是即便一死也不能挽救父祖脫身劫厄,也許還會因為她的死,讓她的親人尊長遭受更加殘酷的滅頂之災。

是王皇後勸阻了她。

當年,就是王皇後站在這棵梧桐樹下,摒退了旁人勸慰她切莫沖動。

——太後娘娘將你納入采選範圍,雖說有奸宦的慫恿,也實在惋惜你因為祖父蒙受冤屈而姻緣受挫,如今你祖父的罪責還未議定,奸宦一意讓你經采選入宮,萬一你沖動行事,無疑便會以此為把柄諫言重懲你的父祖,太後娘娘本是好意,為的是想讓你的祖父贏得一線生機。

我暗中與你的母親通過消息,我知道你怨恨皇上,勢必寧死不願委身於他……稍安勿躁,我會想辦法,不讓你入選後宮,只是……難免委屈你……

太子姬妾,於當年的自己而言,真可謂柳暗花明了。

太子不像他的父親,是仁厚君子,且能容忍她的倨傲和不遜,太子也知道她的祖父是被奸宦陷害,溫言安撫,他說是非黑白不會長泯於邪說,暫時的冤屈會有一日大白天下。

那樣艱難的歲月,多虧了王皇後和太子,她才能隱忍才能一步步前行,終於盼到了奸宦受懲,她的祖父得釋冤獄,她的父親也終於從苦寒之地再返京城。

所有的劫厄就這樣安然渡過。

她感激太子,也愛慕太子,最終妥協於命運,甘為姬妾,她懂得太子的愛寵永遠不能僅僅只屬於自己,她也想收斂鋒芒,但努力了,還是不能徹底的磨滅銳氣。

姚氏並不是他們之間的癥結,至多是導火索。

她終究是不能因為感激與愛慕,變得面目全非,成為另一個人,奉迎爭寵,機心用盡。

扭曲自己才能贏

得的略微長久,那樣的愛情太卑微了。

和卑微對應的往往就是卑劣,和嬪無法接受自己成為自己一直鄙惡的一類。

期望的哪樣人生?和嬪其實一直覺得恍惚,她的祖父曾經的志向是懸壺濟世,奈何命運並沒給祖父成就志向的機會,她的父親和伯叔們無一繼承祖父的志趣,只有她,從小就愛看醫書,且輕而易舉就從祖父那裏學會了聽診脈像、識辯穴位,她的天份讓祖父嘆為觀止,而後又嘆息不止:“可惜了不是男兒。”

是女兒身,所以不能有學醫的志向,命運不給她任何的選擇機會,如果家門未曾遭遇飛來橫禍,等著她的也只是及笄嫁人,上事公婆下育子女,被時光一點點消磨完青春,她甚至還不曾寄望能得一心人,就迎來了始亂終棄,當被毀婚,當明白過來只有身入內廷一條獨徑,日子對她而言或許就只餘得過且過了。

她之所以固執不願迷失自我,也只是因為想讓人生保全些微價值。

或許是從不曾心存妄求,所以當與太子越來越疏離時,她其實也並無怨憤。

不是她想要爭吵想要違逆聖意,至始至終她想維持的,僅是自我而已,她不願作違心的事說違心的話,有時她甚至慶幸如今身在內廷,慶幸命運讓她成為和嬪,慶幸她有擺脫爭鬥清靜渡日的能力,有時候她想如果只是嫁給一個普通人,也許生活並不如而今更加自在。

更慶幸的是,她有了兒子。

幸好她的孩子是皇子而非公主,這個世道對於女子而言,更加無常更加艱辛,和嬪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被命運所迫,人生不能絲毫隨心所欲,公主雖是金枝玉葉,但受到的禮律拘束比普通閨秀更加嚴格,而無論禮法還是世俗對待男子,總是寬容得多。

五郎漸漸長大,和嬪的心卻在一點點下沈。

她是常來慈寧宮的,王太後的召見不會讓她感覺絲毫壓力,但太後從未詔見她來此聽奉懿旨。

所以此時和嬪才會如此憂心忡忡,她站在梧桐樹下,甚至有種轉身離開的沖動。

但命運早就告訴她,逃避無用,這是她必須面對的戰鬥,而且這場戰鬥必須取勝。

因為這關系到五郎的人生,身為人母,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讓她的孩子贏得更多的恣意,她不屑富貴權勢,因為這些只能成為束縛五郎的枷鎖,她放棄這些,只想讓她的孩子贏得幸福快樂,十七年來,她竭盡所有給予五郎溫情與隨性,她眼看著她的孩子成為正直淡泊的人,所以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剝奪五郎的自由。

五郎能夠一生安樂,這就是她作為母親的願望。

“娘娘,皇上及太後請娘娘入內。”

聽見宮人的提醒,和嬪終於收回游離的思緒,她的步伐沈重,踩著那翠蔭之下的一地枯黃,拾階而上,邁檻入殿,行禮、問安、謝坐,和嬪機械一般完成此套過場,她一直低垂眉眼,直到需要她給予回應。

她才擡眸,看向太後,以及一旁的弘覆帝。

她起身,膝跪在地:“母後恕妾身,不能聽從懿旨。”

殿堂裏一片沈寂,不僅弘覆帝立即蹙緊了眉頭,就連王

太後的神色也攸忽凝重,和嬪卻不屈不撓地維持著跪姿,她沒有著急陳述情由,但卻用這樣的姿態宣稱著她的堅決。

“搴汀,你莫要任性。”是弘覆帝在警告,但這警告裏卻帶著嘆息,沒有多麽的嚴厲,倒是太多的無奈和焦灼,他不知道和嬪為什麽會事事違逆他的主張,更不知道和嬪為何變得越來越倔強,他其實很懷念曾經肯為他分憂解難榮辱與共的女子,那個坦率又通情達理的伴侶。母後說和嬪一直未變,但在他看來並不是這樣,和嬪變了,她因過於自我,變得再不肯替他考慮,和嬪從前不是這樣的,弘覆帝脫口而出“搴汀”二字,這是和嬪的閨字,他甚至想要懇求面前的女子,真不能回到“搴汀”與“成棣”的時光了?

是的,成棣是他的表字,卻似乎從來沒有人用這二字稱謂過他,只有搴汀,他特許她喚他的表字,她就膽敢這樣稱謂他。

但已經很久了很久了,從殿下到皇上,連搴汀也沒有再稱他的表字。

是因為姚氏麽?那個他其實早已經忘記了容貌的女人?他聽從搴汀的一切主張,將姚氏貶往役所,不曾給姚氏任何名份,公示六宮姚氏雖為三郎生母卻罪不可恕,他不情願卻依然滿足了搴汀的意願,可為什麽她還是變得疏離了,變得冷淡了,多少年來仍然在抱怨他的一時輕信。

就算他們有了五郎這個共同的骨肉,可依然無法回到當初。

“妾身還請皇上收回成命。”

仍然是如此堅定的拒絕,冷肅的眉眼一如她的口吻。

“你,你一定要如此……”弘覆帝似乎也極難對和嬪的言行註腳,他擡手撐著額頭,長嘆一聲:“你就算仍舊對朕心存埋怨,可這件事實在不容你任性,朕已經決意,賜婚五郎迎娶晉國公府嫡女……”

“皇上,妾身怎敢對皇上心存埋怨?但妾身為五郎生母,實在不能眼見著……妾身此生唯一願望,只盼五郎能得一生安樂而已,皇上就一定要把五郎置於險惡麽?除非皇上賜死妾身,否則妾身決不從命。”

“這怎麽是朕要把五郎置於險惡?”弘覆帝拍案而起,終於是怒不可遏。

他其實不是個易躁易怒的脾性,但和嬪總能成功挑起他的怒氣,他幾乎想要把和嬪一把從地上拽起,質問她為什麽要這樣的倔強任性,可殘餘的理智到底是讓皇帝沒有忘記是在慈寧宮,他不能當著太後的面如此失態,他一趟趟在和嬪面前徘徊,像辯解也像自言自語:“五郎雖未及冠,但二郎、三郎、四郎到他這般年紀時都已經娶了正妃,董氏女出身貴重品貌端方,為五郎王妃是上好的姻緣,這樁婚事就連母後也極讚同,你竟敢說,竟敢說朕是把五郎置於險惡?!你這就是在無理取鬧!你是五郎的生母,竟於他終生大事上如此……搴汀,什麽事朕都可以依著你順著你,只有這件,淄王妃朕已擇定為晉國公府嫡女……”

“聖意既決,妾身領死。”

弘覆帝:!!!

“母後,和嬪她這是,和嬪她這是……兒子無能,還望母後能主持公允。”憤怒的弘覆帝轉身對王太後長揖。

王太後扶額:“你們兩個,還真是一對冤家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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